七月的午后柏油路被晒得发黏空气里飘着沥青被烤化的焦味。
我攥着冰汽水的手沁出细汗塑料瓶表面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手腕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就在这时那个人闯进了我的视线。
他站在公交站牌下军绿色的的确良上衣扣得严严实实领口别着颗褪色的红星。
阳光把他的影子压得很短像块深绿色的补丁粘在滚烫的地面上。
周围的人都穿着短袖短裤有姑娘举着遮阳伞匆匆走过裙摆扫过他的裤脚时那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怕碰坏了什么。
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身军装明显不合时宜洗得发白的布料上还留着几处熨烫的折痕袖口整整齐齐地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被晒成深褐色静脉像蚯蚓似的趴在骨头上。
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条眼神在来来往往的公交车牌上扫来扫去眉头拧成个疙瘩喉结时不时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什么。
“同志”他忽然转向我声音带着点沙哑“请问三〇一医院往哪边走?”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现在很少有人用“同志”这个称呼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大热天里。
他的口音很奇怪带着浓重的鼻音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我指了指马路对面:“过了天桥就是不过今天好像有义诊门口堵得厉害。
” 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看见他后颈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深色的汗渍像朵不断晕开的墨花。
鬼使神差地我叫住了他:“这天穿这个不热吗?”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习惯了”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以前在部队三伏天也要穿着这个训练。
” “您当过兵?” “嗯”他的声音低了些“在昆仑山待了十年。
”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耳朵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像是被冻坏了的样子。
昆仑山的兵我听说过那边海拔高常年积雪别说穿军装了就是裹着棉袄都能冻出冻疮。
可现在是七月地表温度快四十度了。
“您这是……” “来看个老战友”他把手里的纸条又捏紧了些纸角都被攥得发皱“去年在边境出了事现在还躺着呢。
”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奶茶店传来流行歌曲的声音几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举着冰淇淋打闹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而眼前的这个人像个被时光遗忘的标本固执地守着自己的温度。
“我帮您拿点东西吧”我伸手想接过他肩上的帆布包却被他躲开了。
那包看起来不大掂起来却沉得吓人隔着布料能摸到硬邦邦的棱角像是装着些金属物件。
“不用不用”他往后退了半步“都是些土特产给战友带的。
” 说话间一辆公交车靠了站下来一群背着背包的游客叽叽喳喳地挤着往前走。
他被人群裹挟着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纸条不小心掉在地上。
我赶紧捡起来递给他才发现上面用铅笔写着地址旁边还有行小字:记得穿军装他认衣服不认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抬头时正看见他对着公交车的玻璃窗整理衣领手指笨拙地把歪了的红星别正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
车窗里映出他的影子绿色的军装在五颜六色的人流里像片孤零零的荷叶。
“我陪您过去吧”我说“那边路不好找。
”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感激的笑容:“那太麻烦你了。
” 过马路的时候他走得很慢脚步有点跛左腿落地时总带着点迟疑。
我想起以前听人说过高原兵很多都有关节炎阴雨天疼得直打滚。
可今天是个响晴的日子太阳把地面烤得滋滋冒烟。
“您这腿……” “老毛病了”他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年雪崩被埋了半个小时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
” 我们走过天桥的时候风忽然大了些吹起他军衣的下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衬衫。
桥底下有个卖冰棍的老太太看见他就喊:“小伙子买根冰棍吧凉快!” 他摇摇头脚步没停。
老太太撇撇嘴小声嘀咕:“这人怕不是有毛病大热天穿成这样。
” 我听见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
医院门口果然堵得厉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临时搭起的棚子下忙得团团转排队的人绕了好几个弯。
他站在人群外显得有些无措手里的帆布包被他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宝贝。
“我先去问问”我说着就要往前走却被他拉住了。
“不用”他指了指门口的保安“我自己来就行。
” 他走到保安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个红本本递过去。
我离得远看不清封面上的字只看见保安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侧身让他进了门。
他转身朝我挥手:“谢谢你啊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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