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桑叶 梧桐落叶的申时: 云台山的谷场在未时浸着薄金梧桐叶早耐不住秋信三三两两坠在新铺的草席上边缘卷着焦褐的边像被日头舔过的糖霜。
医馆的老木门松了榫卯风过时会发出咯吱的叹息今日却被谷穗挠得沙沙响——穿青布衫的农妇正侧着身子推门陶罐磕在门槛上发出闷响襟前沾着的谷壳簌簌往下掉是刚脱粒的早稻带着阳光晒透的草香。
她咳得弯下腰时陶罐里的凉水晃出涟漪。
右手虚拢着胸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天突穴那里泛着浅红的印子像朵开败的荞麦花。
双颊烧得飞霞似的偏嘴唇干得起皮说话时嗓子里像有碎瓷片硌着:打暑气未消时就开始了......尾音被咳断在喉间惊飞了窗台上啄谷壳的麻雀。
叶大夫搁下手中的《本草》见她舌红得发暗津液全敛进裂纹里倒像是后山晒了整夏的河床连舌苔都薄得透光。
脉枕上触手一片细涩三指下的跳动轻得像秋风掠过稻穗虽快却浮仿佛稍用力便要散了。
案头的薄荷香囊飘来清苦混着窗外晒谷场的焦香倒衬得她咳声愈发空哑。
可是夜里盗汗?叶大夫递过一盏麦冬茶看她捧着粗陶盏的手虎口处磨出的茧子叠着新伤定是收稻时被秸秆划的。
农妇眼尾微惊低头时鬓角的碎发落下来:后半夜总觉得胸口冒火被子都要踢开......指尖摩挲着陶罐上的冰裂纹那是她晨起从井里吊上来的水珠顺着罐壁往下淌在麻布鞋底洇出深色的花。
医馆外的梧桐又落了片叶正巧飘在晒谷场的竹耙上。
远处传来赶牛的吆喝混着新谷入仓的簌簌声。
叶大夫看着她衣襟上的谷壳忽然想起前日在山涧看见的旱芦苇——茎秆挺得笔直却在穗子底下泛着焦枯正如这被秋燥蒸干的身子。
提笔时墨香漫开药方上的麦冬、沙参、玉竹倒像是给秋日写的一封润笔信。
农妇走时日头已斜过西墙谷场上的梧桐影拉得老长。
她抱着包好的草药陶罐换作了纸包草药香从布里透出来混着身上未散的谷壳味倒像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另一种收成。
路过晒谷架时一片梧桐叶正巧落在她发间金黄的叶面上叶脉清晰如医者搭过的脉纹——那是天地写给人间的关于枯荣的另一行注脚。
叶承天的掌心刚触到肺俞穴指腹便像被晒透的瓦砾轻轻烙了一下——那点灼热感并不张扬却像埋在新翻田土里的残暑带着某种季节更迭时特有的燥意。
农妇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麻布衫下的肩胛骨微微凸起像秋收后田埂上支棱的稻茬。
他指尖轻揉穴位周围触到的肌理虽不算僵硬却泛着异常的干燥如同晒了整宿的棉麻织物失了本该有的柔韧。
目光落向她脚边的陶罐时正有片干桑叶从罐口滑出。
叶承天拾起来对着光看网状叶脉在薄脆的叶肉间纵横主脉粗粝如气管主干支脉渐次分叉成支气管的模样连叶缘的锯齿都生得讲究每道缺刻的角度竟暗合人体咳嗽时胸肺振动的韵律——当农妇喉间泛起低哑的咳声他忽然觉得那些锯齿在眼前活了过来随胸腔起伏而轻轻颤动恰似秋风掠过桑林时千万片叶子同步抖落的姿态。
“立秋前的燥是带着夏火的温燥。
”他指尖摩挲着梧桐叶新卷的叶尖那弧度恰好仿着肺叶收肃时的轮廓边缘焦枯的细痕如同燥邪灼伤的肺络。
案头《黄帝内经》的书页正停在“燥胜则干”那章墨字在光影里浮动倒像是从窗外晒谷场飘来的谷壳落在泛黄的纸页上。
农妇陶罐里的干桑叶此刻与院角竹筐里的鲜叶相映前者叶脉如老者手背的青筋后者叶片凝着晨露水珠正沿着主脉滚落在叶心聚成小小的水洼恍若肺腑渴求的津液。
“您看这新采的桑叶。
”他起身拨弄竹筐里带枝的嫩叶晨露顺着叶脉滑向叶尖悬而不落的水珠映着天光像极了悬在肺腑间待润的甘露。
叶片边缘的锯齿在湿润时显得柔软触之有细微的凉恰似清润肺燥的第一缕秋风。
当指尖划过叶片背面的绒毛那种绵密的触感让他想起药房里碾磨细筛的川贝粉都是自然赐给燥症的温柔解语。
农妇似懂非懂地望着竹筐忽然发现鲜桑叶的叶脉与刚才那片干叶并无二致只是多了层水色的光泽。
叶承天的话还在耳边:“夏末的暑气未消秋阳已带着燥气烘灼肺为娇脏最受不得这种夹攻。
”他说话时院角的老桑树正被风掀起叶子的背面青白的叶底翻涌如浪与农妇舌红少津的模样竟成呼应——原来人体的燥象早就在草木的荣枯里写好了注脚。
末了他从竹筐里拣出几枝带露的桑叶连枝带叶放入陶钵捣杵落下时清苦的叶汁混着露水溅在粗陶上形成深绿的水痕。
那些被捣碎的叶脉在汁液里舒展像极了被润开的肺络而窗外飘来的梧桐叶此刻正落在医案上的《本草经》里叶尖的卷翘恰好指着“桑叶除寒热清肺燥”的条文——草木与人体季节与病症原是天地间流转的同一首诗等着懂它的人在脉息与叶脉之间读出相生相济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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