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这座饱经战火洗礼的北宋旧都在闯王大军的铁蹄踏入、福王府的财富被席卷瓜分之后陷入了一段短暂而诡异的“平静期”。
烧杀抢掠的狂潮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刀锋胁迫下、建立在流沙之上的畸形繁荣。
街道上的血迹被黄土掩盖坍塌的坊墙被草草修补。
商铺在士兵们的“保护”(实为变相勒索)下战战兢兢地重新开张售卖着从富户家中抄没的绫罗绸缎、古玩玉器以及日益紧缺的粮米油盐。
茶楼酒肆里挤满了刚刚发了横财、挥霍无度的闯军士卒呼喝划拳声终日不绝与角落里那些面带菜色、眼神麻木的原住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牛金星主导的新设“节度使司”衙门前的鸣冤鼓形同虚设取而代之的是一车车从周边州县强行征调而来的粮秣物资和络绎不绝前来投效、寻求一官半职的旧明降官和地方投机士绅。
一种虚浮的喧嚣笼罩着城市。
空气中仿佛同时弥漫着酒肉的香气、铜钱的锈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未曾散尽的焦糊与血腥。
这便是李自成大军在河南腹地短暂扎根后所呈现出的鼎盛气象——一种用暴力掠夺而来的财富和权力强行堆砌出的、根基虚浮的海市蜃楼。
控扼枢纽拥兵数十万虎视中原兵锋直指幽燕大顺政权的声势确然达到了自起兵以来的顶峰。
然而在这看似烈火烹油的盛况之下致命的裂痕与腐朽的暗流已然开始悄然滋生、蔓延。
最先显露颓象的是以刘宗敏为首的一批早期追随李自成的核心武将。
破洛阳擒福王缴获如山金银巨大的胜利和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如同最烈的酒迅速麻醉了这些出身贫苦、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悍将的神经。
刘宗敏本人占据了原洛阳总兵府一座极尽奢华的宅邸。
昔日悬挂“忠勇”匾额的正堂如今成了他日夜宴饮、喧哗取乐的场所。
来自福王府的佳酿如水般消耗精美的瓷器盛着珍馐美味却往往被粗野的手爪抓取得一片狼藉。
昔日一同冲锋陷阵的老营弟兄如今环绕在他身边话题不再是行军布阵、破敌攻坚而是谁新纳了第几房美妾(多是掳来的官绅家眷)谁又得了怎样稀罕的宝玩谁家宅子更阔气排场更大。
军议常常在醉醺醺的状态下进行决策也带上了浓厚的个人好恶和一时兴起之色。
上行下效。
各级将领纷纷效仿竞相攀比享乐霸占良田美宅强索民间财物甚至纵容部下扰民。
原本在流动作战时为生存而不得不维持的、相对严明的军纪在巨大的财富和相对安定的环境下迅速松弛下来。
军营中酗酒斗殴、聚赌滋事者日众操练懈怠昔日那支令行禁止、吃苦耐劳的虎狼之师正在被糖衣炮弹快速腐蚀着战斗力。
刘宗敏偶尔听闻下属禀报军纪涣散之事也只是挥挥手醉眼惺忪地骂一句“球! 弟兄们拼命得来的富贵享受些怎地?”便不再深究。
在他看来有数十万大军和苏俊朗不断造出的精良军械横扫天下已是板上钉钉些许享乐无伤大雅。
与此同时在福王府银安殿及周边新辟的衙署内另一番“新朝气象”也在牛金星的精心经营下迅速成型。
以牛金星为首的文官体系在吸纳了大量投降的明朝旧吏和地方士绅后迅速膨胀变得羽翼丰满。
每日里各色身着崭新或改制官袍的官吏们捧着厚厚的文书卷宗穿梭于一道道朱门之间揖让进退俨然恢复了旧日朝廷的几分体统。
算盘珠的噼啪声、宣读政令的抑扬顿挫声、以及官员们低声商议的嗡嗡声取代了武将们的粗豪喧哗成为权力核心区的另一种背景音。
牛金星端坐于“天佑殿”公案之后处理着日益繁杂的政务:安民告示、粮饷调度、人事任免、劝降文书…他举止沉稳神态威严一板一眼地模仿着前朝宰相的做派极力将一种所谓的“秩序”和“法度”强加于这支脱胎于流寇的政权之上。
他深知欲成大事不能单凭武力必须建立一套有效的行政机器而这套机器的操控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他和他的文官集团手中。
他对苏俊朗的打压对武将集团隐隐的轻视皆源于此。
在他心中唯有遵循儒家经典、恢复科举取士、建立等级森严的官僚制度才是“天命所归”的正道才是他牛金星名垂青史的基石。
文武两套体系在洛阳这座临时都城内并行不悖却又隐隐较劲分别朝着骄奢享乐和繁文缛节两个方向加速滑去。
而端坐于这一切之上的李自成一方面享受着权力带来的无上快感另一方面却也隐隐感到了某种…陌生的隔阂与失控的苗头。
武将们的跋扈和文官们的算计都让他这个出身草莽的领袖感到一丝不适与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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