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像一群被冻僵了魂灵的野兽裹挟着粗粝的气息在盘山县斑驳的古城墙上疯狂地撞击发出阵阵凄厉而悠长的呜咽。
那声音穿透稀薄的日光钻入夏家村每一道龟裂的土墙缝隙钻进每一个蜷缩在冰冷土炕上的人心里带来的是更深一层的寒意与绝望。
村口那棵曾为几代人遮阴的老榆树早已被剥尽了树皮只剩下白森森的、嶙峋的躯干如同大地伸向铅灰色苍穹的一根巨大白骨无言地控诉着这场旷日持久的饥馑与战乱。
日寇在东北喊出“民族协和”的口号推行“国民皆劳”的政策强制征集劳工。
夏三爷依旧留在北大庙种菜德胜离开三婶儿和德麟自己住回了老宅。
刚满十六岁的夏德胜单薄得像一片在风中打旋的枯叶。
他裹紧了那件补丁摞补丁、几乎辨不出原色的破旧单衣踩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壳子上每一步都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深不见底的寒气像无数细小的针穿透薄薄的鞋底刺入他早已冻得麻木的脚掌。
他弓着腰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仿佛要把自己缩进骨头缝里抵御那无处不在的严寒。
德胜来到夏四爷家那扇破败的木门虚掩着。
他闪身进去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陈旧棉絮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味扑面而来。
夏四爷正盘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费力地捻着破棉袄里翻出的棉絮。
炕洞里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四叔……” 德胜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和明显的怯意他站在门口不敢完全进去。
冷风顺着门缝儿灌入吹得油灯火苗一阵剧烈摇晃。
夏四爷头也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德胜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西塘那边听人说有割苇子的活儿管两顿饭我……我也想去。
” 夏四爷捻棉絮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德胜瘦骨嶙峋的身上扫了一圈。
那目光里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审视。
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却慢吞吞地从油腻的棉袄襟子里摸索着抖落出几粒干瘪发霉的糜子小心翼翼地摊在炕沿上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我不管。
”夏四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而冷漠“我也不是你爹。
这事儿你别问我。
”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把那些糜子粒拢在一起专注得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事。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门外北风的呜咽。
德胜感觉那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冻得他牙齿都微微打颤。
他知道四叔的意思。
分家之后爹带着新娶的后娘在盘山县城里开了间卖“蒜苗印子”的铺子心思全在新家和生意上对这个前妻留下的儿子早已成了“后爹”。
本来他在三叔家日子过得平静且舒坦。
可是小鬼子来了到处烧杀抢掠。
为了活命村里人都往外逃。
三叔一家也躲进了北大庙。
可是德胜舍不得老宅。
他一个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回村?那是奢望。
指望四叔?他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我和老冯家表舅一起去”德胜的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像溺水者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冯家表舅他认识路子说能带上我。
” “冯大瘸子?” 听到这个名字夏四爷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陡然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眯缝起来嘴角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极其危险的事情。
“你和冯大瘸子去?”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那我更不能管了!那是个什么货色?坑蒙拐骗嗜赌如命!跟他去?你是嫌命长还是嫌饿得不够?你爹就在城里你去问你爹吧!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们折腾!” 夏四爷说完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重新低下头对着那几粒发霉的糜子仿佛那才是他世界的中心。
德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进了脚底下冰冷的冻土里。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被四叔冰冷的话语无情掐灭。
那句“有后娘就有后爹”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他的心上。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忍住没让眼眶里的酸热涌出来。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过身瘦削的肩膀垮塌下去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步一挪地离开了四叔家那扇透着冷漠的门。
北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子抽打在脸上生疼。
德胜茫然地走在死寂的村道上。
家?那个冰冷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土坯房回去又能如何?空空的米缸冰冷的灶膛四面漏风的墙壁比这外面的冰天雪地更让人绝望。
他下意识地朝着村子北头走去那里有座早已香火凋零的北大庙。
青砖砌就的庙墙历经风霜雨雪被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冰霜沁透远远望去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墨玉沉默地矗立在铅灰色的苍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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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本自俱足第5章 西塘来源 http://www.ytsc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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